他们不可怜，他们一点都不可怜。
无人回应的外婆才可怜。
他们害死了我的外婆，我一时的心软成了他们的帮凶。
法院对他们一家做出了判决，获刑最高的是我的妈妈，她丝毫不为自己狡辩。
大爱无私地为他的儿子和丈夫扛下了所有。
我带着外婆回了乡下。
外婆走的时候很匆忙，电饭煲里还热着饭菜。
回来的路上我什么都没有吃，现在看着馊掉的饭菜居然突然饿了。
那是我外婆做的饭啊。
一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我盛了碗饭，就着那碟青菜开吃。
已经几天了，饭菜有点发酸。
我逼着自己全都咽下去。
我还是睡在外婆的床上，夜里我突然醒来。
心里空落落的，胃里却在翻江倒海。
我爬去厕所吐得昏天黑地。
我一边吐一边哭。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
将外婆下葬后，我还是呆在家里。
每天饿了就吃饭，更多的时候都躺在外婆的床上。
把脸埋进被子里。
被子上还残留着外婆的味道。
我骗自己，外婆还在。
邻居婆婆每天都会来我家敲一遍门，问我吃饭了没有，今天吃的什么。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想不开。
确实，我确实想不开。
我读了那么多的书，学了那么多的道理。
但有些事情我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明白。
有天夜里我突然从梦里被惊醒。
我没做噩梦，而是突然之间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打开灯焦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我不停地找，我翻箱倒柜不停地找。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躺回床上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深吸一口气。
没了，没了。
外婆的味道已经没有了。
我闻不到了。
我打开衣柜，把外婆所有衣服都找出来放到床上。
我一件一件的去闻。
都没有，我闻不到了
我闻不到外婆的味道了。
一瞬间，窗外的黑暗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它们仿佛马上就会进到屋子里来杀了我。
我缩在床脚，用外婆的衣服盖住自己，然后无助大哭。
「外婆，外婆，我一个人害怕啊外婆。」
我害怕啊外婆。
15
爸爸的哥哥开了很久的车来外婆家看望我。
对于我这个见都没见过的侄女，他对我自然没有什么感情。
与其说他是来看我的，不如说他是来做说客的。
他来劝我在谅解书上签字。
他说那始终是我的父母，他们才是我最亲的人。
这个月份入冬的风吹在脸上有种刀割一样的疼痛。
我看着院子外面的枇杷树，树上有一簇簇白色的小花。
今年上半年枇杷成熟的时候，外婆把最大最红的枇杷都挑出来，用袋子装好送到了我学校。
她看着我剥了枇杷吃进嘴里，我说：「外婆，真甜。」
大爸见我盯着枇杷树出神，他推了推我，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不耐烦。
「他们生了你，有再大的错那也是你的父母。」
外婆死后我的注意力就很难集中。
我盯着大爸那张与我爸爸极为神似的脸。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大爸都被我盯得不好意思转开了头。
又一阵冷风刮到我脸上，我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大爸愠怒看着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对他点头。
「您说的对，我跟你去羊城。」
「去签谅解书。」
大爸不满意我对他的态度，但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我答应后，大爸马上就要拉着我上车去羊城。
「等等，我拿个东西。」
我进屋把外婆的遗照装进了背包里。
墙角放着一包药，是暑假的时候我说家里有老鼠，外婆从外面买回来毒老鼠的。
我将它捡起来揣进了口袋里。
然后将家里的钥匙交代给邻居婆婆。
「婆婆，我去趟羊城，家里的猪您帮我照看几天，要是年底我没回来你就找人来把猪卖了，钱您帮我保管着。」
邻居婆婆年纪跟外婆差不多大，她仰着头问我去干嘛，去几天，那天回来。
「你外婆最宝贝她那猪了，人不吃都要给她的猪吃好。」
「乖乖，你放心好了，猪我肯定给你喂好。」
我点头，笑着感谢她。
我背着书包向大爸走过去，婆婆突然拉住我。
「乖乖，你外婆最疼你了，你不要做傻事。」
婆婆脸上的担心让我想起从前每次出门时，外婆脸上也都是这样的神情。
我都上大学了她还老担心我会不会走错路，坐错车，被人骗了。
我不敢回答婆婆，只笑着朝她点点头。
坐在车里，我看着那座低矮的瓦房逐渐远离我。
现在是早饭时间，村里开始升起袅袅炊烟。
15
我签了谅解书。
当着公职人员的面，我与父母拥抱。
他们哭着对我说对不起，还说以后会好好弥补我。
我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没说过一句话。
我们要回家的时候，当初那个医院的警察先生叫住了我。
他让我留一个他的电话，以后有事给他打电话。
我笑着对他说谢谢。
回到家已经很晚，我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就听见大爸的声音。
「你们一家人好好的，有什么话自己家里说，别闹得全天下都知道。丢人。」
爸爸和妈妈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大爸。
我煮的一锅面条，当着他们的面给每人盛了一碗。
「爸爸，妈妈，弟弟，吃饭吧。」
说完，我就率先开始吃。
这么晚他们可能是也饿了，一锅面条被吃得干干净净。
我将碗筷收进厨房，洗完碗出来客厅已经没有人。
爸妈回房间睡觉了，弟弟也回屋了。
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客厅窗户外面的灯光一家一家都熄灭了。
我才起身关好家里的每一扇窗。
然后拿了鞋柜上的三串钥匙，从外面将门反锁。
让他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吧。
我永远都要和外婆在一起。
我一步一步往天台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开始疼。
我咬牙坚持走到天台，抱着外婆的遗照在天台边缘站了很久。
俯瞰着这座繁华美丽的城市。
「外婆，你等等我。」
「我怕黑，你来牵着我。」
我看了眼怀里外婆慈祥的眉眼。
肚子痛的受不了的时候我跳了下去。
我乘着风轻轻说：「外婆，我好想你，你来带我走吧。」
16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不会再遇见我的父母。
外婆，下辈子你当我女儿吧。
我会做一个称职的好妈妈。
把这辈子您给我的所有的爱，都回报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