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醒来的时候，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慕容珏趴在她的床前，小脸一直紧绷着。
“陛下……”顾谦挣扎着要起身给慕容珏行礼。
慕容珏皱着眉头将顾谦摁回去，颇有些丧气地嚷道：“先生一定要与朕如此客气么？”
顾谦咳了两声：“君臣有别。”
慕容珏叹了一口气，看着顾谦，刚刚还严肃不已的小脸上流露出罕见的童真。
“先生生病的样子，好虚弱。”慕容珏拿指头戳了戳顾谦苍白的唇瓣：“唇瓣也软软的，就像女孩子一样。”
唇瓣被温热的指腹摁了两下，还来回摩擦了一会儿，顾谦咳了两声，立即转过头去，不让小皇帝看到她眸中半是惊慌半是娇羞的情绪。
“先生，在脸红么？”慕容珏似乎来了兴致，很是兴奋的开口问道。
“没有的事。”顾谦闭了闭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陛下，君臣有别，请陛下自重。”
“先生为何待朕如此生疏？”慕容珏生气：“你若是怕朝堂上那些老不死的弹劾你，朕可以理解，但现在只有你与朕两人，你仍旧这样抗拒朕？”
顾谦撑着身子，淡淡地回了一句：“臣，不敢。”
刚才略显温馨的氛围立即被顾谦的冷漠冲散，慕容珏生气地摔了袖子，黑着脸色转身走了出去。
全忠抬眼看了看小皇帝的脸色，待小皇帝走后，全忠上前看着这个一脸虚弱躺在床上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英俊儒雅，白皙的皮肤和一双仿佛洒满星辰的眼睛，因为生病唇色有些发白，温润之中带着逼人的英气。
原先全忠有些困惑，为什么小皇帝会对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寸铁又只是一个新晋小官的人这样依赖，但是现在全忠明白了，他的君主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啊，像一只可兮兮的小狗，在他流离失所狼狈不堪的时候，你给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爱和温暖，他就会傻兮兮的跟着你走。
不管你用棍子驱赶或是呵斥他，他都会默默地跟在你身后，因为你是第一个，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幸福的人。
“顾大人，体会过寒冷么？”全忠突然开口。
全忠有些佝偻的身子站在顾谦面前，挡去了顾谦眼前大多数光线。
“嗯？”顾谦发出一个鼻音，表示没有听懂全忠的话。
“顾大人知道冰寒彻骨的滋味么？”全忠说：“知道一把散发着温度的火焰，对于一个常年处于寒冷之中的人来说，是多么珍贵么？”
顾谦皱眉，不明白全忠到底在说什么。
“顾谦，顾大人。”全忠对着顾谦拜了一拜：“望顾大人，不要让陛下失望，因为他已经失望的太多了，如果你这股希望也消散了，我不知道我所尊敬爱戴的帝王，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
“全公公……”顾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全忠打断。
“奴才言尽于此，顾大人保重。”说完，全忠再行了个礼，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顾谦再笨也明白了全忠的意思，只是小皇帝，为何会如此依赖他？只是仅仅两个月的相处，就会让一个人对你毫无顾忌的信任么？
窗外传来雨打竹叶的声音，空气之中多了一丝湿润清新，顾谦才猛然反应过来外头在下雨，而刚才慕容珏气冲冲走掉的时候，并没有打把伞之类。
顾谦翻身下床，将袍子拢在身上，走出了卧室。
慕容珏小小的身子抱着门口的红漆柱子，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溅到慕容珏黑色的袍子上，晕开了一片深色。
慕容珏皱着小脸，稚嫩的脸上满是未消的怒气，全忠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开口说话，见到顾谦出来，只是略微行了个礼。
慕容珏注意到全忠行礼的动作，抬头便看到了只稍微拢了外套的顾谦，小皇帝皱了皱眉头，噔噔蹬跑进了里屋。
顾谦愣了一下。
“还站在外面做什么？”慕容珏有些怄气道：“先生不怕伤了身子？如今朝堂之上你来我往，先生若是在这个时候生病回家，顾磷顾太傅也算是白白牺牲了。”
一提起顾磷，顾谦搭在双腿边的手便猛地握成了拳，一步一步走进房里，在床边坐下，捂着嘴咳了两声。
慕容珏不耐烦的走过来将她塞进被子里：“病了就好好修养，高石那厮，朕迟早是要处理的，这一次是朕疏忽，朕还是小看了高石。”
顾谦垂眸，没有说话。
“你怨朕也无可厚非，毕竟是朕许下过承诺说朕一定会把顾太傅救出来，朕没有做到，是朕之过。”慕容珏说完，深深地看了顾谦一眼：“但是朕现在许诺先生，朕一定会杀高石为先生报仇。”
顾谦唇角扯出一丝苦笑，道：“谢陛下。”
慕容珏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转身道：“全忠，回宫。”
“是。”全忠跟在慕容珏后面，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顾谦一眼。
顾谦报以一笑。
慕容珏走后，顾谦看着挂在床沿的长剑，那是她十岁生辰是顾磷赠予她的生辰礼，顾谦十分深刻的记得，那日顾磷将这柄长剑交到她手中的时候，那如同可以化为实质的悲切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那时候顾磷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不至于像后来那般中气不足，他说：“这柄长剑，是你父亲在战场上杀了无数敌人，染过无数鲜血的，我现在将它赠与你，是希望这柄长剑可以时时提醒你，你的父亲在战场无畏厮杀，爷爷在朝堂明争暗斗，都只是为了这个国家可以平安幸福。”
“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也需记得，盛德之事便是我顾家之事。”
“你需得竭尽全力，以保盛德江山。”
这柄剑，在昨天也同样饱饮鲜血。
“爷爷，谦儿，终是要走上那条路，希望您在九泉之下，不要怪罪谦儿才好啊。”
顾谦手握长剑，闭目。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威严古奥的声音在说：“你决定好要走这条路了么？你害怕么？”
睁开眼睛，那双如同洒满星辰的眸子中闪过坚韧。
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说：是的，我已经决定了，纵使这条路荆棘遍布，纵使这条路千夫所指，纵使这条路鲜血淋漓，我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不能回头，回头，就是死。
我害怕，我很害怕，我不是超人，我无法保证我在到达终点之前不会死去，但是我仍旧决定要走这条路。
因为除了这条路，我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