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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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我站在大殿上,端坐龙椅的贺昭然面容浮肿,疲惫不堪,神色灰败。

  看见我的那一刻好似绽放了神采。

  “阿雪,本王的阿雪!”

  他将我揽入怀中,疯狂探嗅着我身上的气息。

  我一巴掌扇晕了他:“恶心!”

  左相在一旁目瞪口呆。

  “王爷,您——”

  贺昭然挥挥手,羽林卫将左相推出去。

  他将我打横抱起,放在龙椅上就开始亲吻,手脚不干不净地在我身上游走,惊得我阵阵颤栗。

  我挣扎着偏头,与殿外同样在羽林卫推搡下挣扎的左相目光相接。

  我露出一个凄惨的笑,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声喊出,“你满意了吧!”

  左相恍若五雷轰顶,信仰崩塌,殿门关上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贺昭然还欲吻我,我难以抑制地呕了出来。

  一地秽物,贺昭然恼怒而哀戚。

  “与本王亲热,就这么让你恶心?”

  我还没答,就看见下身流出了血。

  一时之间,我们都愣住了。

  “太医,快宣太医!”

  太医说出我有孕三月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贺昭然却欣喜若狂地问我,“阿雪,孩子是本王的,对不对?”

  我恶狠狠道:“是陆争的!”

  我无法接受自己竟有这样险恶之人的血肉,浑身恶寒,不住呕吐。

  贺昭然却痴痴笑了。

  “瓶儿都与本王说过了,你与陆争每次交谈后,都衣衫齐整,床铺未乱。”

  “是你初入公主府的那日,对不对?”

  我抓起一个枕头猛砸向他。

  “滚!”

  “好,本王滚,你别动怒!”

  14

  坊间流言四起,说长公主殿下狐媚勾引自己的亲叔叔,如今已有身孕。

  这些不是左易礼传的,他对我愧疚,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就怕我被唾沫星子淹死。

  是陆若捷传的。

  她知道我有孕以后,变着法害我,可惜我身边有贺昭然的人,她没有一次得手。

  所以她就想了一个这样阴损的法子,想要看我失去理智的模样。

  陆若捷坐在我的庆云宫里,慢悠悠喝着茶,时不时说几句嘲讽我。

  来来去去就是那些话,我都听烦了。

  “贺雪,你为何这般不知廉耻,寻常女子受如此流言蜚语,早就自尽谢罪了,偏偏你厚脸皮,还安然坐在这庆云殿上!”

  要是这么脆弱的话,被贺昭然侵犯的那晚,我就消失了。

  我慵懒地望她。

  “相比起本宫,还是你更可怜。”

  “本宫好歹还有人爱。而你,失了陆家信任,丈夫又不予关爱,这活着呀,是真没意思。”

  陆若捷气得拍桌而起。

  “你!”

  我更嚣张了,走到她面前。

  “怎么,本宫说错了吗?”

  我神色愈发挑衅,就怕她不生气。

  可是陆若捷不知怎么的,竟深吸一口气,就要偃旗息鼓。

  我咄咄逼人,“瞧你这干枯的肤色,憔悴的眉眼。让本宫猜猜,皇叔有多久没碰你了呢?”

  我捂着嘴好似惊讶道:“哎呀,该不是三月都未曾同房吧?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皇叔有过本宫这样的,怎么会看得上你这等无趣之人。”

  陆若捷发了疯似的冲撞向我,因为距离过近,宫人来不及遮挡。

  我跌到地上,还翻滚了两圈,才堪堪卸了冲力。

  大意了,陆若捷怎么说也曾习过武,力气有如牛一般,我小腹疼得紧。

  瓶儿厉声道:“血,好多血!”

  我忙压住嘴角笑意,看了看殿外日晷,时辰正好。

  “本宫的肚子,快叫王爷来!”

  贺昭然,快来吧。

  群龙无首,燕家军才好直破宫门呀。

  15

  “皇叔,阿雪的肚子好痛!我们的孩子是不是要没有了!”

  我躺在床上,苍白无力的手被贺昭然紧紧裹在掌心里。

  自我入宫来,他变着法儿逗我开心,我假意迎合,他便以为我回心转意,如珍如宝地捧着我。

  可现在我满身发汗,娇小脆弱,易碎得似下一秒就要消失。

  贺昭然摇头道:“阿雪,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我凄惨道:“如果阿雪死了,皇叔不要难过,好不好?”

  “本王不许你说死!”

  我才不会死,但是贺昭然,你一定会死。

  在宫人端着热水来去之时,有一个羽林卫冲了进来。

  “王爷,燕家军攻入神武门了,皇宫危矣!”

  贺昭然惊道:“本王亲去!”

  我抓住他的手,“皇叔要丢下阿雪吗?”

  他迟疑了一下。

  “没有皇叔,阿雪会死的。”贺昭然似乎做了决定,向那羽林卫道:“带五千羽林卫埋伏在安顺门,再领三千精卫从侧面包抄,两千人反从神武门入,攻燕家军后方。”

  我问:“王爷不去吗?”

  贺昭然坐在床沿,坚定地看着我:“阿雪更需要我。”

  羽林卫又规劝几句,可贺昭然无动于衷,甚至发了怒。

  最后那羽林卫失落地离开。

  我深情款款地与贺昭然对视。

  真好。

  不枉我受了那么多折辱,玩了那么多心计。

  贺昭然对我的爱,终于有母后那么多了。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燕家军该打到太和殿了。

  我假装昏迷,贺昭然却还守在我身边。

  大意了,演太过了,让他走都不走,脱不了身了。

  就在我想着该怎么假装醒来时,一道熟悉的声线传来。

  “长公主殿下,臣来了。”

  陆争身穿铠甲,手执银枪,在秋日华光的照耀下,有如天神降临。

  他身后跟着燕家军,他们是来救我的。

  贺昭然抽出长剑,将我紧紧护在身后,“阿雪,别怕,我保护你。”

  我趴在他肩头,从枕下取出那柄镶着宝石的精美匕首。

  那是我初见贺昭然时,他送我的。

  陆争带着燕家军进殿来,浩浩汤汤,气势骇人。

  贺昭然面色紧张,执剑的手却不曾颤抖,步伐坚定,无丝毫退却。

  我用尽全力将匕首插进他的后颈。

  他转头看我,眼中震惊让瞳孔都震动。

  “贺昭然,九年光阴,我演得好辛苦。”

  他喉中溢血,已经说不清话,但是我知道他在问,为什么。

  “你杀我父皇,逼死我母后,毒傻我皇弟,你以为一剂忘忧散,我就全然不记得,可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所有仇恨我从未忘却!”

  贺昭然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有些我依稀可辨,有些我全然不懂。

  他在回想我母后吗?或许有没有后悔,一开始就斩草除根该多好。

  听说人死之前,脑中会似走马观花般闪过一生。

  贺昭然这一生。

  他原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母后救了他,在他生命里投下一束光。

  于是他前半生都在追逐着母后,想要得到母后的关注。

  在玩脱了之后,他又惦念上了我。

  于是又在我为他排的一部大戏里,如痴如醉,最后凄然退场。

  “贺昭然,母后和我,都不会爱上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

  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闭眼之时却流下一滴泪。

  16

  燕守江带着从前母后收集的证据回来,证明了贺昭然非皇室血脉。

  如此一来,他的死也不算皇室内乱,而是拨乱反正。

  左易礼在努力为我正名,想要还我一个清白。

  他果然如母后所说那般,总是事后补偿。

  陆争恢复了身份,并说明了一切原由,都是为了清扫混淆皇室血脉的贺昭然。

  陆家在和贺昭然的对抗中元气大伤,又因谋逆的陈年旧事被流放,再构不成威胁。

  而我,正陪着关儿在庆云宫的花园里晒太阳。

  “就说我和关儿在宫乱里死了吧。”贺争单膝下跪道,“殿下不可!您是皇室正统,百般筹谋,好不容易剿清逆党,怎能就这么戛然而止?”

  我叹息,“贺争,我很累了,让我休息吧。”

  真的好累啊。

  贺争苦劝,我和关儿一起蒙上耳朵,摇头晃脑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偷看他一眼,他没生气。

  于是我继续打哈哈,远处燕守江走来。

  “阿争,让公主休息吧。”他们走远,我听见贺争隐隐约约的声音。

  “殿下好久没这么笑过了。”我忙找了一面铜镜,看看是什么样的笑。

  哦,原来是没有重负,轻松灿烂的笑。

  17

  听说陆若捷疯了,言行无状,我决定去见她一面。

  她一见到我,就生扑过来,被身后的碧水抓住。

  “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你心思龌龊,手段阴暗。而我光明磊落,出身将门,明明我更像先皇后!”

  “为什么他爱的是你!”

  我愣住。

  “原来你知道,他爱的是我母后。”

  陆若捷恨恨道:“你根本没有半分先皇后的风姿,凭什么,凭什么……”

  我平静地说:“陆若捷,你真的很可怜。”

  她冷笑。

  “我知道。”

  “如今我败,成了阶下囚,狼狈至此,当然可怜。”

  我摇头,说不是。

  “贺昭然找过无数和母后相似的女子玩玩,我从未在意。而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危机感的。”

  “你和母后的模样有五分像,通身的气质却有七分。你要知道,贺昭然真正爱的,是我母后如光一般高洁的品性,和行事的干脆利落,飒爽英姿。”

  “你是真的能赢得他的。”

  “可你后来偏偏耽于情爱,迷失了自己。你勾心斗角,腌臜手段频出,连我母后半分的影子也没有了。”

  “我说你可怜,是因为你天生拥有的就比我多,却把一片光明走成了死局。”

  “你可以在将门长大,习武报国,也曾打过几次仗,剿过几次匪,这些成就了你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个性。可我七岁就身陷囹圄,不得自由。要报仇,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耍心机,以求怜惜。”

  “你比其他女子见过更远的风光,更高的景色,拥有更多的道路可走,可最后却选择困在宅院,不择手段只等一个男人来爱你。”

  “你最可怜的地方,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于你而言才是真正可悲的,直到现在还为了情情爱爱哭嚷发疯。”

  我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遍。

  “陆若捷,你真的很可怜。”

  18

  贺争宣布长公主与陛下皆在宫变中薨逝。

  以左相和燕大将军为首,众臣推贺争继位,登临国祚。

  我和关儿已和碧水一起,踏上了游行之旅。

  母后年少时走过很多地方,曾无数次跟我描绘过,可惜我长到十六,也还未有机会去看。

  不过我也才十六,还不晚。

  这一日我们走到了云梦。

  这里是母后的家乡。

  云梦多湖泽,天晴时,云影日光落在湖面上,蓝得动人心弦。

  那便是母后最爱的湖蓝色。

  晚间泛舟,碧水摘了莲蓬,剥了莲子给我们吃。

  船舱里还有炊具,我抓了鱼来烤,对酒当歌,不多时便醉在了梦里。

  恍惚间,眼前水汽氤氲缭绕,面前出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身影。

  天下竟有如此清晰的铜镜?

  我抬手抚去,眼前那影像竟然回握住了我。

  “阿雪。”那熟悉的声调,温柔而坚定地呼唤。

  是我的母后。这些年,母后从未入我梦中。

  这是第一次。

  “母后,阿雪还以为您嫌弃阿雪脏了,不愿来看我了。”我哭得涕泗横流,“阿雪辱没你的名声了,阿雪坏,母后厌弃我是应该的。”

  母后却温柔地抚过我的鬓角,将我眼前的碎发撩到耳后:“阿雪,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阿雪。是母后不好。”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母后。

  所有人都说母后很好,只有母后自己说自己不好。

  可是母后哪里不好?

  母后仿佛洞察我内心所想,她叹息道:“当年宫变,我因为君华死了就了无生念,丢下你和关儿,是我不负责任;我害怕自己受贺昭然折辱,宁折不弯,却让我的阿雪在世上受他欺凌,是我胆小怯懦。”

  母后摸着我的头,声音如和风细雨,轻柔地安抚着我,“这些年,我的阿雪受苦了。”

  我泣不成声。

  母后在云雾中远去,我拼命追赶,却抓不住她的身影。

  “姑娘,醒醒,我们到了。”

  摇橹向岸,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

  我们在湖边楼阁小坐,看夕阳日落。

  “碧水,我和母后有几分像?”

  碧水缓缓道:“若说容貌,自是十分。若说性子,怕是一分也没有。”

  我说:“你也觉得我不如母后。”

  碧水摇摇头:“燕小姐恣意张扬,与姑娘你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但姑娘,您远比您母亲更隐忍,更坚韧。”

  我:“你真的这么想?”

  碧水:“所有人都这么想。”

  我放眼一望,湖光山色尽收在一方小窗。

  夕阳落下,明日还会有新的日光升起。

  每一日,都是独一无二,又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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