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我亦如往常般难眠，小颜很是乖巧，翻身见我未睡，搂着惺忪的睡眼，钻入了我的怀里，娇滴滴的问：“娘亲，你又疼了吗？颜儿抱抱，呼呼不痛。”
我感到一丝诧异，连日隐瞒，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会察觉到我的情况。
我摇头安慰着，就听女儿照实说：“爹爹说，娘亲不舒服，让我们乖乖。可颜儿觉得爹爹看起来也不太舒服，最近老是偷偷哭。”
孩子并不明白原由，同我说悄悄话般：“我看见爹爹批折子老是掉泪珠子。他是不是惹娘亲生气了，所以每次都是偷偷的躲在外面看娘亲......”
突然得知真相的我，泪如雨下，我万分不舍的逃离，他知晓痛苦的配合。
就这样，我哭了一夜，第二天肿着大眼包，跑回了凤娇殿。
我想在最后的时光里，珍惜同他活下去的每分每秒，直到再也不能陪着他。
随着咳血的次数越发频繁，我喘息艰难，强撑着同我的小傻子商量。
我不愿意在宫里活到最后，七窍生烟，穿肠烂肚，凄惨离世。也不愿意让此生挚爱，看见我那丑陋模样。
在多次的哀求中，他最终选择默认我找御医拿枯离药一事。
这药效较缓，用完以后，接近半日，渐渐昏死，体内如同枯草无医，让人少些痛苦。
我乐意收下，直到一日，我双目朦胧，几近失明，我知道是时候该走了。
于是一早起来，便央求景墨轩替我梳鸾凤凌云髻，还换上了最明艳的殷红锦衣。
他头一回没去上朝，我也没有阻拦，我们同文易和孩子一起贪玩了一日。
虽然我不太能看见，但我能清晰的听见孩子们的欢笑声。
用完晚膳，我们一起给孩子们沐浴，在我准备哄睡时，特意支开他去沐浴。
屋内只剩下母子三人，我万分不舍得哽咽着，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在脸颊上。
最是懂事的孩子们，像是有所察觉的抱紧了我，哭喊着：“娘亲，不要走！”
我没有回应他们的请求，毕竟我是做不到的。
我紧闭血红双眸，温柔安抚着他们入睡，并嘱咐着：“娘亲不在家的时候，你们要听爹爹的话，不要调皮惹他生气。多陪陪他，多抱抱他。”
“学业不要荒废，一定要做一个良善诚实的孩子，娘亲会一直保佑你们，平安健康，欢喜一生。”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讲了多少，直到孩子们被哄睡，我才掰开拉着我的小手，轻轻合门出去。
11、
回到凤娇殿，听着小傻子擤鼻涕的声响，我安慰他别哭，这人还嘴硬说没有。
我们都睡不着，一个担心一睡不醒，一个担心眨眼永别。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我使出浑身解数，撒娇耍赖，才求得他带我去看日出。
我们乘着马车，来到城郊的佛寺。
我看不见月光，不知如今几何，任其背着，步行上山。
只留下在旁抽泣的小云，为我们掌灯。
我们沉默着没有怎么说话，我享受着此刻的安宁，只轻轻靠在他肩头。
他依旧傻傻的，以为爬满万阶神梯，就能换来愿望成真。
我朦胧的血瞳，在一阵无尽的黑暗中，感受到了极度灰暗的光。
他把我安放在一块巨石旁，想来这是到了山顶。
景墨轩将我搂在怀里，像是要将我掐入骨血般，丧失知觉的我感受不到疼痛，只有心底里无尽的不舍和悲苦。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滑落的泪都被我暗暗的尽数接在手中。
“骗人，说好的白头偕老，你惯会欺负我！”
“骗我生孩子，说什么为了圣族血脉，我只知道你想拴着我，不想让我再陪着你了。”
“小骗子，下辈子我可能到的有些晚，你要答应我，不能嫁给上官正清。还是得嫁给我！”
我承诺一定会尽量拖延，即便喝了孟婆汤不会忘记他，一定多留些时日等他，在奈何桥上走慢点，轮回路上一步九回头......
所有的惜别话语，都在口吐鲜血的那刻，戛然而止。
我依稀能够感觉到他颤抖的手，慌乱擦拭着我的脸，可反噬入骨的我，如今已是最体面的走法了。
袖口的那抹红，我看不见，他定是瞧的仔细。
我把他给我绣的喜帕戴在身上，嘱咐他再我离开后，给我披上，这样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他会一直等他，等他来娶我，等着和他携手白头。
渐渐的我失了力气，瘫软在他怀里，痴痴的问：“我是不是很丑。”
我能感觉到来自头顶的摇晃，他幽咽着：“才不是，我的娘子是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小姑娘。我第一次见，就心悦于你。”
我含泪轻笑，感受着他的爱意，但至死都不明白，我明明没有给他下情降，可他居然能这么爱我。
恍惚间，我的双眸恢复了清明，看见了日出东升，晨起红霞。
在林间蝶舞，花香四溢的弥留之际，我竭尽全力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一遍遍在内心描摹着，贪心的想要永远记住此生最爱之人的模样。
在骄阳渐起时，我永远的闭上了双眸，紧握手中的泪水，在日光中频频闪烁。
魂魄渐去，依旧能够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叫唤响彻山谷。
景墨轩附在我耳畔幽咽道：“小骗子，我舍不得你。但你放心，我会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你不能再唬我了，一定要记得等我呀！”
我死后，停棺三日，时至最后，景墨轩如我所愿，独自为我描眉上妆，披上喜帕葬入故土。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勤勉政务，为国为民，孤身一人，抚养子女。
他成为千古明君，万代供奉之人。
死后便同我合葬、其情深传颂，受万民敬仰，世代相传。
彼岸花海，曼陀花桥。
我们重逢在分别的十五年后，合葬神山，千秋万代。
他将孩子都抚养成年，在了无牵挂后立刻前来寻我，如今正自在得意的寻求夸奖。
我则是满腹委屈撒娇，诉说着这些年的艰苦，为信守诺言还得日日躲着孟婆阴差。
小傻子终究还是傻的，小骗子却再也没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