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8章

棋田县是个十年久旱的山区，境内有四条河流穿过，但只有南北两条，流水潺潺，四时不断，是夏季休闲的好去处。

中间的两条，除了汛期，大部分时间都是满河床干石头蛋，称之为旱沟沟更为准确些。但是据老人们讲，每隔一二十年，都会发生一次全流域的大水。

县志里对大水都有明确的记载。

最严重的是1939年，日本入侵棋田，大旱，蝗灾，数不清的家庭流离失所，人们靠把榆树皮磨成面充饥，勉强熬过了冬春，期待着能有个丰收年，好缓缓劲儿。

结果第二年就发了大水，洪灾之后瘟疫流行，又死了很多人。

时间长了，人们逐渐摸着了规律。大水都发生在七八月期间，所以每年从五月份开始，县里都会召开会议，安排部署防汛工作，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年的春天格外不同，先是一冬无雪，气候宜人。入春了，却突然下了一场大雪，一直下了整整一周，积雪厚达四十多公分。

天气刚刚放晴没两天，又开始刮起沙尘暴，每天是烟尘滚滚，飞沙走石，走在路上根本没法睁眼，打得脸火辣辣的疼。

因为天气干燥，很多人咳嗽上火，有的人脸上像起了鱼鳞似的，大片大片的蜕皮。患肺炎的人开始增多起来，一种以前从未听过的肺炎流行起来。

治疗咳嗽发热的药热卖，最热的是板蓝根，有人从外地贩运来倒给药店，赚取成几倍的利润。学校开始放假，但是不允许小孩子外出玩耍。公交车上谁咳嗽一声，全车人都会立即离他两米远。

渐渐地，来苏水，食盐，醋，各种传说具备消毒功能的东西被一抢而空，价格飞涨。有的人囤积的醋、食盐十年都没用完。

县里连续召开了多次会议，安排部署防治肺炎工作，各村都设置了关卡和巡逻队，一旦发现有外出务工者偷偷溜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将其隔离。

在这期间，天开始下起雨来，一连就下了五六天，颇有点秋雨味道。

不知怎地，关于要地震的谣言就起来了。人们暂时忘记了可怕的的疫病，广场上，道路两边支满了帐篷，很多人不敢睡在家里，宁愿到大街上喂蚊子。

潘德印自然不能和一般人那样盲听盲信，到大街上支帐篷去，但是出于人类的天然恐惧，他也做了周密的防范。

他请来工人，用钢管对自己家的独院进行了加固。其实他家的房子在建造的时候，已经打了地圈梁和防震柱，抗个七八级烈度完全没有问题。

传说中的地震却有十级，十级地震是什么样子呢？大概是天翻地覆吧。他看过关于世界末日的电影，知道十级足以沧海桑田，高峡出平湖，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任何的准备都不足道。

人总归是抱有点侥幸心理，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万一真有地震，万一起了措施作用幸存下来了呢？万一恰好是九级呢？有准备总比无准备强。

这些防震措施并不需要他操心，自然有下面的人办妥，半天功夫就把他家里里外外加固了一遍。

除此以外，为了以防万一，潘德印还做了物资储备，还在床头两侧各放了一箱方便面和纯奶，定期更新，以确保即使地震被埋，也能支撑着等到救援。

对于谣言，人们有着天生的畏惧，宁可信其有，即使是意志坚定者，众口之下，也难免将信将疑，围观并最终跟随大众的脚步。

预想中的灾难并不会来临，而真正的灾难却会不期而至。

记忆中，雨好像是从午后开始下起来。天地如墨，一团漆黑，风裹挟着雨，像个没头苍蝇般乱飘。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雨停下来了，还露出了太阳。

潘夫人打来电话，让他晚上回家吃饭。他在乡里住了半月有余，身上的味儿都已经馊了，确实得回家洗个澡，换一下衣服。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自从女教师事件后，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倒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倍，主要得益于潘德印按时交纳公粮，不主动不行啊，夫人要督导。

自己家的牛自己不使唤，总有别人替你使。

潘德印刚进家门，洗完澡，雨点子就又下来了。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返回乡里，夫人已然迎上来了。他心一横，他娘的，不管了。

夫妻小别胜新婚，老婆如水蛇般缠绕，潘德印不得不全力以赴。

十二点多，夫妻俩刚睡下，电话铃就急骤的响起来。潘夫人嘟哝着：“谁啊，跟赶死似的。”抬手把电话扣下了。

没想到打电话的人颇不甘心，继续拨打过来，潘德印觉得有必要接一下。

刚拿起电话，就听那边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嚷嚷着：“潘书记，不好了，发大水了，好几个村庄被冲了，群众伤亡不明。”

潘德印一听头就大了，电话是乡里主管水利的副乡长打来的，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安置一句：“我马上到，赶快组织乡干部帮助群众转移到安全地方。”

他一骨碌爬起，穿衣，用了不到一分钟。潘夫人跟着坐起：“神经啥呀，大半夜的你去干什么？”

潘德印气恼的道：“发大水了，把你冲走！”不再理她，直接给司机打电话。

虽然在车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等赶到乡政府时，仍然被吓了一跳，院子里是深到膝盖的积水，乡里除了通讯员在值班，整个大院空无一人。

看到潘德印走进来，通讯员刚想说什么，就被书记的喝问吓到了：“干部呢？怎么一个干部也没有？哪个村子淹了？”

通讯员用有点啜泣的声音回答道：“潘书记，不是哪个村子被淹了，是是仙岩水库大坝决口了，刘乡长带着乡干部都去那里了。”

潘德印脑袋轰的一声，暗道：完了。他黑着脸，一言不发，径直赶往仙岩水库。

全县共有七个乡镇被淹，受灾群众达到上万人，三名群众被大水卷走。

潘德印所在的柳泉乡是重灾区，灾害损失占到全市的一半还多。

仙岩水库主任和一名副乡长，在组织群众转移时不幸被洪水卷走，英勇殉职，失踪的三名群众，全部是柳泉乡的。

潘德印捂着满脸的胡子茬，蹲在泥汤里，呜呜的哭了。

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