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枕头一路从房间追杀陆佳云到她家的厨房，这一天下来丢脸就罢了，辛苦我也忍了。而现在陆佳云一个闷天雷就把我原本还算安逸乐居的小房间给轰成了鬼宅，事到如今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下手闷死陆佳云，让她和张孟轩去地下郎情妾意地做一对鬼夫妻。
就这样绕着她家追逐打闹的三四圈，心里的恐惧慢慢地有些放下了。最后还是她先举手投降，我们靠着她家那台双开的大冰箱挨着肩坐了下来，厨房的瓷砖又凉又滑，吹不到空调也感觉不到一点热气。我看她又是一副傻不愣登的样子就来气，就用手肘撞了撞她。
——你打算怎么办啊，今天张孟轩的鬼魂就要找上门来了，那个电话后面还说了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随即朝我摊了摊手。
——后面那个电话就自己挂断了，我当时呆在那里足足有十分钟，后来才想起打电话给你求救，可是一直没有人接，我差点崩溃在那里了，后来钟点工进来给我做午饭，一直到三点才走，我才没那么害怕了。本来我打算你一回来我就找你的，可是一看到你自己送上门了，又带着这么大一只玩具熊，我就给忘了。
我这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我手机上会有五个她的未接来电，突然有些庆幸我那个时候正好在小梁老师的办公室里输资料，要是我真的在那时候接到了电话，恐怕也只会在原地乱了阵脚，更别说安慰她了，或者我会根本以为她在开玩笑，因为电话里看不到她脸上的认真。可是一想到这么一件严肃诡秘的事情居然被陆佳云一顿饭的时间就给忘得烟消云散，我又用枕头狠狠地拍了她的头好几下。
——我让你忘了让你忘了让你忘了！
她又一次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挪开了还在她头上的枕头。
——哎哟，人家也不想的吗，但是当时真是吓死我的小心脏了，中午吃了两大碗饭才把惊给压下去。
我表面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实则很想要冲进她的房间再拿一个枕头出来，对着她装满茅草的脑袋左右开弓。只不过现在不是解决私人恩怨的时候，张孟轩变成了鬼魂即将上演“人鬼情未了”来找陆佳云已经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说心里话，听完陆佳云说完她小时候的事，我对张孟轩没有了一开始那么纯粹地害怕了，至少可以肯定这个张孟轩就算真的已经死了，也不可能是来找她索命的。按宽容的想法来说，他或许只是想见两小无猜的青梅一面然后再安心去投胎？
那我是不是应该回自己的家关好门窗，留个二人世界给他们？可是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不可能让陆佳云单独呆着，万一张孟轩隔了这么多年，已然不顾发小的身份而要伤害她，那我不是等于为虎作伥了么。
我想了好几种方案最后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真的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坐着坐着腿有点麻，算算时间顾昕昕应该已经开始做饭了，再不回去可能她就要把我的皮扒了凉拌，也算作是一道菜。我站起来掸了掸衣服，陆佳云大概以为我准备一走了之弃她不顾，一把抱住我的裤腿，笑得一脸讨好，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裤子被她捏出好几个皱褶。
——嘿嘿，阿杳，我家的钟点工晚上请假了，我能不能去你们家蹭饭啊。
我刚想一个猛蹬腿把她踹翻在地，不过随后我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与她充盈着愚昧的眸子深情对望着。
——好吧，就当是你最后的晚餐了。
她手一个哆嗦就放开了我的裤腿，咬牙切齿地骂我真邪恶，然后手一撑地站了起来。
我们蹑手蹑脚溜进家门的时候，餐桌上已经铺好了塑料桌布，虽然每天只有我和顾昕昕两个人吃饭，但她还是喜欢把餐桌布置得像要吃烛光晚餐的阵仗，我想这一点应该和陆佳云强迫自己洗碗筷是异曲同工的，越是寂寞的人越是要百折不挠地证明自己不是孤独的。
——知道回来啦？跟初三那两个小子上哪野去了？
我们背后一惊，知道这阴不阴阳不阳的语气一定出自我姐姐顾昕昕之口。我转过身去看着顾昕昕，她连围裙都还没解下来，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把一盘刚炒好的椒盐土豆砸在桌子上，故意弄出很响的声音来向我示威，盘子在桌上震了几下才停止。陆佳云虽然笨，但也知道气氛不对，屁颠屁颠跑进厨房就把别的菜也端了出来。
——哟，佳云你来啦。
顾昕昕对我忿然作色，而对着陆佳云却笑靥如花，这很明显是在报复我，我仿佛看到从她身上生出的毒蔓藤正在空中耀武扬威地摇晃。
——是啊，昕姐，我来……
——她来要饭的。
我没好气地接过话，转身进了卫生间反手把门锁上。
清水涤荡着我手上始终没来得及清洗的水粉颜料，手心几抹细小的早已干透的红色让我又想起那个弯腰低头在地上捡画笔的侧影。他现在在干什么，他的脑海里是否也总会重复播放小沁绝尘而去的情景？任自来水一遍遍拂过那些痕迹，我明明知道已经干了的颜料只要用手轻轻一搓就可以什么都不剩，可我还是没舍得下手，大概是怕一洗掉这些，就真的和他一点联系都没有了吧。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过来，当时那种把微不足道的东西如此扭捏地敝帚自珍的心情，究竟之于我算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动，而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那种坐立不安的渴望。
——顾杳杳，还要不要吃饭啦，在厕所里面下蛋啊，下完赶紧出来，明天晚上番茄炒蛋就靠它了！快点册来瑟记（快点出来吃)！
如果你没有见过顾昕昕，你一定不知道有人能把调侃的话喊地响彻云霄，如果你没有见过陆佳云，你也不会知道当最好的朋友正在被河东狮吼，居然还有人能在餐桌边上笑的“咯咯”作响。如果你身边有两个这样的人，你是绝不可能躲起来暗自煽情超过三分钟的，我的思绪被彻底打断了。
来到桌边我才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顾昕昕一旦想要给人穿小鞋，是绝对不会止于言语上的攻击的。一眼望去桌子上的菜铺满了葱花，而且都是切成粉末的那种，我是绝对不吃葱花的，甚至有时候闻到生葱的味道都会忍不住干呕。好在她还有点人性，留了一盘没加葱花的炒青菜给我，我坐了下来将就着扒了几口。
看着坐在身边的陆佳云没心没肺地一口一口地胡吃海塞，还没忘跟顾昕昕来个谈天说地。一个人能不着调到这种程度，是不是也算一种本事，明明知道接下来的厄运凶险难测，却还是能心如明镜台，这究竟是一种幼稚的基调，还是极致的成熟？事物总有两面性，就像我不知道后来的陆佳云是变了，还是被激发出本来就该有的人格。
我咬着筷子若有所思，到底还是顾昕昕年纪大阅历深，她先看了出来我有心事，用她的筷子在我饭碗的边缘敲了敲，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两眼迷雾地看着她。
——有话就快说，那两个男的把你的魂勾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开口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在这个女人面前，一切的语言和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要你还没能够像《九品芝麻官》里的周星驰一样把死人说活了，那么当你面对顾昕昕的时候，开口顶撞等于给自己钉棺材。
不过现在形势不同，我身边多了一个叫做陆佳云的人肉挡箭牌，我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把头靠过来，然后在她耳边问了一句能说吗，她几乎什么都没想就点了头。
后来我就把我听到的关于张孟轩的事情又跟顾昕昕说了一遍，本来可以做到言简意赅，可陆佳云一直在我旁边纠正补充我，比如她说她的围巾其实很有质感，重要的不是围巾本身而是上面载满了她的爱与泪水。
——是啊，里面的爱实在太多了把人给活活闷死了，张孟轩真可怜，他应该在搬家之前把所有东西都烧掉的，那个风水师说的搬家一定是要搬离你这妖孽……噢，还有你的围巾。
她整个大脑袋低下来朝我的肩膀撞了过来，她自己不敢接过顾昕昕的话，就选择拿我当替死鬼。
听完我和陆佳云历乱无章的讲述，顾昕昕先是和我们最初一样为这个荒诞的故事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给我们一人赏了一个暴栗。我们目目相觑，捂着额头一齐一脸费解地看着她。
——你们两个真的是蠢到疑是银河落九天了。
此时我和陆佳云正像两个挨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依在一起，她用手轻轻拉动我的后衣摆，然后问我什么叫做“蠢到疑是银河落九天”。我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告诉了她。
——我们两个就是银河，落九天的时候把脑子摔坏了。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说你姐说话真有内涵。我压根没打算理她，问顾昕昕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问题。
——张孟轩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刚死的时候不来找她，偏偏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时候出现了，这很明显是有知情人士用死者的事情拿佳云开涮啊。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和张孟轩的事啊。
——那你怎么知道张孟轩没告诉别人？
陆佳云一下子噎住了，顾昕昕喝了一口水还打算继续说下去。我一看刚才让我们心惊肉跳的事情居然被她三言两语就破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想要为我们的说辞来个据理力争，证明一下我们没那么好骗，最起码没有真的笨到“疑是银河落九天”。
——那你怎么解释那首插曲，你看《黑色星期天》被禁了以后不也没人再听过么。
——你这个问题比陆佳云的还蠢。《黑色星期天》是什么年代的曲子，她听的那首又是什么年代的，现在信息这么发达，有什么影视作品是能被彻底封杀的？我现在上网百度一下，说不定这首歌连R&B版的都有了。
我还是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顾昕昕把我们领到她的电脑桌前，问了陆佳云电影的名字以后打开百度在键盘上啪啪啪敲了几下，然后把耳麦扣到陆佳云的脑袋上。果然，还不到五秒，陆佳云浑身一抖，一把扯下耳麦，哆哆嗦嗦朝她扔去，然后抱着我大叫。
——就是这首！就是这首！！
再看顾昕昕，她拿着陆佳云扔过来的耳麦，抬起头看着我们，然后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清白，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脸色全变了。
——可我还没开始放啊。
……
2007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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